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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物短史记·那时风云,那些人 | 山右访古刹,旧作启新城,梁思成先生的大同故事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3-21 16:59:00    

1933年,山西大同迎来了一群特殊的旅行者,他们登楼不暇观景,进庙不求仙佛,反而匆匆穿梭于楼台梁架之间,时而惋惜,时而庆幸,时而惊叹,时而沉思——他们当然不是普通的游客,而是以梁思成、刘敦桢两位先生为首的中国营造学社古建筑调查组。
  

正是这次相遇,奠定了梁思成先生与大同的百年缘分。 

1932年,梁思成先生在营造学社门前。 


中西合璧筑大匠
  

1901年,梁思成先生出生于日本,他的父亲是近代著名思想家、史学家梁启超先生。在父亲的教导下,幼年梁思成接受了良好的传统教育,但又不拘于旧学,具备了一定的国际视野。1924年,梁思成先生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建筑学,求学期间对建筑史领域表现出浓厚兴趣,父亲寄赠的《营造法式》一书更坚定了他探索中国建筑史的志向。这本书记录了北宋时期建筑的营造方法,但书中使用了大量宋代建筑学术语,艰深晦涩,梁思成先生很难将书中的内容与他学到的西方建筑知识相对应,他逐渐意识到,要想破译这部“天书”,必须对中国古代建筑有直观、全面的了解。
  

1930年,梁思成先生加入刚刚成立的古建筑研究机构——中国营造学社,并于次年起担任法式部主任,正式开始了他对中国建筑史的探索。他从明清建筑入手,仔细研读了清代《工程做法则例》,虚心向参与过故宫修缮的工匠们请教,然后实地测绘故宫等现存建筑,将实地测量的结果与文献记载相比较,最终掌握了清代官式建筑的建造方法。这次经历对梁思成先生后来的建筑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。
  

1932年,刘敦桢先生就任营造学社文献部主任,他与梁思成先生共同领导了学社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大规模古建筑调查。这一时期古老中国正向现代化迈进,各种新旧思想激荡,国内政局不稳,又有外敌窥伺,对古代建筑的调查与研究面临着交通不便、经费不足等多重困难,甚至有时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难以保障,这样艰苦的环境中,一代建筑学人始终初心不改,执着求真,他们坚持文献考据与实地测绘相结合,用现代科学手段探索古代建筑的奥秘,成果斐然。
  

1933年造访雁北大地的古建筑调查,正是这幅学术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
1933年,梁思成先生在大同善化寺普贤阁。


雁北流火访辽金
  

当营造学社一行五人来到大同时,正是农历七月过半、暑气渐退的季节,一场迷蒙秋雨更平添了一丝凉意。他们简单安顿好行李,直奔城内的华严寺与善化寺,做初步的考察,这两处辽金寺庙闻名海内,是此次大同古建筑调查的重点。
  

由于行程、经费都有限,一行五人选定了华严寺的薄伽教藏殿、海会殿等六处建筑做详细考察与测绘,并略测了其他几处。除此之外,在大半个月的调查之旅中,梁思成先生等人还对大同的钟楼、城楼、云冈石窟进行了考察,基本完成以后又到应县详细测绘了佛宫寺释迦塔。他们返回北平后,又派社员到大同,补充了若干尺寸与照片。很快,在年底出版的学社汇刊上,梁思成、刘敦桢先生合作发表了《大同古建筑调查报告》,详细介绍了他们的调查成果。
  

其实早在营造学社抵达大同之前,日本学者就曾对这里进行过考察,相关资料曾被广泛引用,但梁、刘两位建筑学家并未盲从日本学者的意见,而是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。在《大同古建筑调查报告》中,他们详细讨论了古建筑材栔、斗拱、梁架、屋顶等方面的异同和渊源,结合《营造法式》等传统文献和既往调查资料,探讨了宋代、辽代、金代建筑的区别,以充足的证据与严谨的论断,修正了日本学者对古建筑的年代判断。
  

除了对古代建筑的结构与年代进行研究之外,两位先生还在报告中呼吁对这些文化瑰宝进行有效保护:“惟大同辽金建筑,在我国建筑史中,所处地位,如是其重要,而其现状,则任其飘零风雨中,未加人力之维护。行见数十载后,此珍贵之古物,归于颓废,沦为尘壤。甚望地方当局,与海内热心人士,共策保存之术焉。”遗憾的是,在当时的中国,有识之士有心而无力,建筑学家们当时所见的某些场景,后人只能在测绘图纸与照片中追忆它们的神韵。
  

大同的古建筑调查,是梁思成先生加入营造学社以后参与的第四次实地调查,前三次分别前往了距离北平较近的蓟县、宝坻县、正定三地。其中蓟县和宝坻县的两次调查都源于偶然获知线索,并非主动谋划,而正定的调查由于当时战争阴云密布,行程被迫缩短,仅发表了一篇“纪略”作为初步报告。大同调查是当时用力最深、过程最圆满的一次调查,梁思成与刘敦桢两位学社主任联名撰写的调查报告,也代表着当时营造学社古建筑研究的最高水平。


林徽因女士信中描绘的调查路线。大同市博物馆供图


初见唐构逢世变
  

大同调查结束后,梁思成先生的足迹从北平周边进一步扩展,获得的建筑史资料愈发丰富,但他始终有一个遗憾,那就是一直不曾找到唐代木构建筑。1932年,梁思成先生发表的第一篇建筑史论文即是《我们所知道的唐代佛寺与宫殿》,足见他对这个问题关注已久。
  

念念不忘,终有回响。1937年6月,梁思成先生一行四人从北平出发,先到太原,然后一路向北抵达五台山地区,他们没有进入台怀核心地段,反而沿着崎岖的道路走进了深山之中,最终在豆村找到了他曾在敦煌壁画里看到过的佛光寺,国内殿宇尚有唐构得到了确证。多年的愿望一朝实现,梁思成先生的激动自不待言,他们深知远来不易,谨慎而周详地对这里进行了测绘与记录。
  

找到佛光寺唐代建筑东大殿是划时代的发现,而此时也是家国命运的分水岭。当梁思成先生等人走出深山,到达代县时才惊悉发生“卢沟桥事变”,于是立刻启程返回北平。当时,部分铁路已经中断,一行四人分两路,由纪玉堂先生携带图录稿件到太原,梁思成先生等三人北出雁门关,从大同经平绥铁路回北平。
  

这是梁思成先生与大同的再次相遇,相较于四年前的古建筑调查之旅,心情自是天差地别——彼时他们恨不能有暂停时间的法术,把所见所闻全都记录下来,可这一次路过,却只恨山水重重,不能即刻回家。而这一次离开山西以后,梁思成先生持续数年的古建筑调查也暂告中止,大同意外成为这段古建调查史的一个句号。
  

随后,随着平津形势的恶化,梁思成一家被迫踏上了漫长的流亡之路,在最终抵达祖国西南的荒僻村庄后,贫病交加的梁思成先生仍然牵挂着那些调查过的古建筑。在回顾发现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的经历时,他写下了“当时访胜所经,均来日敌寇所践大好河山,今已不堪回首”的悲伤词句。这种牵挂凝聚成了一种信念,要熬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,“重访我们旧日的足迹,看看日军的炮火毁掉了多少无可替代的珍宝”。
  

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,战争岁月里的梁思成先生笔耕不辍,在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情况下,继续他的研究工作。同时,他开始考虑国家面临的战后重建等问题,研究兴趣扩展到城市规划领域,这为后来的“梁陈方案”埋下了伏笔。
  

“梁陈方案”续新篇
  

北平和平解放后,梁思成先生受邀参与了这座古都的城市规划工作。1950年他与陈占祥先生合写了《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》一文(简称“梁陈方案”),就中央行政区的选址、旧城文物保护与利用等问题提出了独到的见解。
  

“梁陈方案”的核心内容之一,是在古城之外,另建新城,实现文物保护与城市规划的双赢。遗憾的是,由于种种原因,“梁陈方案”未能实现。“有心栽花花不开,无心插柳柳成荫”,两位建筑学家的心血在半个世纪以后,竟然与大同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  

21世纪初的大同面临着产业结构单一、人居环境差等一系列城市建设问题。在探索新路的过程中,“梁陈方案”走入了大同人的视野。基于文物保护与城市发展并重的建设思路,大同开始对古城进行大规模改造和修复,并且在御河东岸修建起了现代化的御东新区,这种做法有效缓解了古城的人地矛盾,居民与文物争土地的现象得到改善,短短数年间,城市面貌焕然一新,以煤炭为核心的经济结构逐渐多元化,文旅产业日益兴旺。
  

为了感谢梁思成先生对大同文物保护与城市建设的贡献,今天的大同古城东门外,专门设立了一座梁思成纪念馆。梁思成先生的大同故事蕴含着这位建筑学家的爱国情怀与求真精神,就仿佛一座历经沧桑的古建筑,其中的某些部件或许早已修缮甚至替换,但它的结构历久弥新,值得后来者怀着敬畏之心去探究、去思索。
  

斯人已逝,精神不朽;功勋卓著,敬意永存。




文/李壮

编辑: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 曹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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