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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泥蜂舍 编虫子书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14 06:43:00    

来源:人民日报海外版

朱赢椿与泥蜂舍。

朱赢椿创作的《虫子书》。

朱赢椿在收集有昆虫爬行或啮噬痕迹的菜叶。

虫字体对联:月明竹影乱,星少虫鸣稀。本文配图均由受访者提供

四月初,江苏南京的春天。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里,一处红色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中。

推开木门,眼前尽是明黄色的油菜花田,正是盛开时节。建筑由红砖墙砌成,有着独特的多面体造型,一根红色烟囱耸立。在它旁边,匍匐着一座像蜂巢的矮房子。院里群蜂飞舞,一块交通指示牌“慢”,矗立在花海中央。

花田里的小径上,朱赢椿选了块石头坐着看书。他是南京师范大学自然艺术研究院院长,他创作或设计的图书曾多次获得“世界最美的书”“中国最美的书”等荣誉,书籍设计是其主业。但这里的故事,既与书有关,又常常跳到书外。他带着观者与读者,观察昆虫,与昆虫共同创作,以轻盈的视角走进昆虫世界,畅想人与自然和谐共生。

白房子与红房子

“中华蜜蜂,2024年入住随园,共6500只。”油菜花田里的蜂箱上,有蜜蜂们在此安家时的记录。还用红色的字提醒:“请勿拍打。”

朱赢椿蹲下来看着蜂箱,转头说,其实现在有8000多只了。蜜蜂一直在快速繁衍。对于养蜜蜂,朱赢椿已经有很丰富的经验,他从白房子一直养到了红房子。

曾经的白房子在两三百米外,是一座废旧印刷厂改造的,他在那里工作13年,创作了10本书,大部分以虫子为对象——包括《虫子书》《虫子诗》《虫子旁》《虫子间》《蚁呓》《蜗牛慢吞吞》《蛛嘱》等,既有当代艺术作品,也有观察日记、成人绘本。

眼前这座红房子,是2023年启用的。最早是一座旧砖窑,有着长方形的屋子、圆台和大烟囱。本报记者2023年第一次来时,这里还遍地瓦砾,如今已经成为风格现代的展室与设计室。进门向左,一整间屋子都是朱赢椿曾经设计的书;向右,茅盾文学奖得主格非、刘亮程等人的新书设计,刚出炉不久。

朱赢椿说,这两年的心血,大部分都倾注在了这座房子上。除了上万册图书和设计稿、家具之外,他从白房子搬来最多的,是在那里种植多年的草木——凌霄花、爬墙虎、香椿树,等等。来到红房子后,又种上了竹子、桂花树和油菜花,再加上这里原有的碧根果树,短短两年时间,周围开始绿树成荫。春天的地面上,悄悄铺满二月兰。

从白房子搬来时,朱赢椿还特意带来了马蜂窝、泥蜂巢和木蜂产卵的竹篱笆。于他而言,昆虫是老友。

没想到,正是一只泥蜂废弃的巢穴,给了朱赢椿灵感。在仔细观察这位“天才建筑师”的作品后,他惊叹不已,并将目光盯向了红房子旁一块空地。他觉得,自己可以跟泥蜂学习盖房子,而且这座房子要“匍匐在大地上”。工人们没参与过这样的工作,用砂石垒一个与大地同色的、形状怪异的空间,很多地方朱赢椿只能自己上手。用了整整3个月,这座与泥蜂巢等比例的半地下室艺术空间——泥蜂舍终于完成。

站在远处看,这座十几米长的泥蜂舍,像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。侧边开了几个孔洞,顶上的洞边有一只定制的铜泥蜂正趴着往里看,地下的路上有一只铁蜣螂正在滚粪球。

如今,这里已是南京师范大学校园中的一道风景,成为大量参观访问、演讲分享的场地。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参观者,来到冬暖夏凉的泥蜂舍后,都会在泥土的怀抱中流连忘返。

对朱赢椿来说,泥蜂舍是一片精神家园。一个人的时候,他喜欢待在里面,听风,听雨,听虫鸣。

虫子也是艺术家

工作室里,不论红房子还是泥蜂舍,到处装饰着工整的对联、门牌、题字,乍一看像那么回事,仔细看却几乎全都不是汉字。在朱赢椿提示之下,这些弯曲缠绕的字才能被辨认出来。

这奇怪的字体,也出现在书里。翻开《虫子书》,除了封面和基本信息外,全书没有一个可供人类阅读的文字。翻开内页,有的像书法作品,有的像山水画。尽管如此,目录、序言、注解,一点都没少。

“这都是虫子‘写’的‘字’。”朱赢椿像揭晓一个恶作剧的谜底那样得意。所谓“字”,其实全是昆虫爬行或者啮噬出来的痕迹。朱赢椿总结,书中有潜蝇的行书、蚯蚓的大篆、蜡蝉的工笔、天牛的点皴、瓢虫的焦墨、蜗牛的写意、椿象的飞白、马蜂的狂草……

这样一本书,先是被评为2016年“中国最美的书”,又在2017拿到了德国图书艺术基金会颁发的“世界最美的书”银奖,还被大英图书馆收藏。如今,《虫子书》已经在多国出版。朱赢椿说:“它不需要翻译,全世界的读者都能看懂。”

越来越多外国读者关注到了《虫子书》。去年,芬兰于韦斯屈莱大学研究人员索菲亚·比斯特在论文中,对《虫子书》进行了剖析:“我认为,朱赢椿的书代表着一种更广泛的认知转向——关于自然世界以及人类在其中的位置。”

闲下来时,朱赢椿邀请不同的虫子享用桑葚等深色果汁,随后任由它们蘸着果汁在纸上游走。每一种虫子都有不同的笔墨,有的靠肚子、有的靠腿、有的靠毛、有的靠翅膀,写完字、作完画,再请它们用清水净身,放回菜地。

对朱赢椿来说,一项重要的工作是种菜。春天是油菜,夏天之后换成其他“虫子爱吃的瓜果蔬菜”,不打农药、不施化肥,任由青菜成长、虫子啃食。虫子们“创作”完成后,朱赢椿拿着盆到菜地里寻找有白色痕迹的叶子,洗完、晾干之后扫描,然后一个一个“字”去寻找、辨认、分类。现在,他的电脑里已经储存了1万多个虫子创作的字,几乎可以排列组合成任何内容。

“虫子或许很容易被人忽略,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踩死了,但这是人类对自然生命的傲慢。你看它们是多好的艺术家,笔画多美。”朱赢椿感慨。

朱赢椿与虫子的共同创作还有诸多方式,他对虫子的观察也变成了书。

比如《蚁呓》,这是他观察记录蚂蚁一生移动轨迹的书,书中有80%的部分是空白,封面更是没有任何文字,只有几只蚂蚁在爬。这本书,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德国委员会评为2008年度“最美图书特别奖”。

再如《蛛嘱》,在简短的文字和干净的画面中,展现了蜘蛛短暂而丰富的一生,其中既有独立生活、成长,也有友情、爱情与别离,还有繁衍的喜悦,最终离开世界时了无遗憾。

闹市中“与虫为邻”

泥蜂舍外,朱赢椿经常趴在地上,在他眼前的,也许是一只天牛、竹节虫、尺蠖或者蜗牛。不管它们在做什么,朱赢椿都会饶有兴致地看个半天。

对昆虫世界的好奇,源自童年。在苏北淮安农村长大,他在大自然中度过了孩童岁月。麦田、豌豆、小青蛙、小蛇、小鸟、黄鼠狼……万物环绕着他,并在多年以后成为可爱与温暖的回忆。

如今,尽管身处闹市,他依然发现自己“与虫为邻”——只要蹲下来、低下头、趴下去,昆虫还是无处不在。于是,他重新扎进虫子的世界。

这一切,既变成了艺术创作的养分,也成就了校园里独特的美育教育。

来红房子与泥蜂舍参观的,经常是来自南京及江苏各地的小学生。面对兴奋的孩子们,朱赢椿总在讲虫子的故事。他会从蚂蚁或是蜘蛛讲起,一路讲到地球上任何微小生命都有存在价值。他说,最希望引导孩子们建立生命平等的认知,培养大家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大自然的好奇。

“人类并不高高在上,艺术也并不高高在上,自然中的每个生命都有创造美的力量。”朱赢椿说。

起码在这方寸之间,“虫虫平等”的观念俯拾即是。

朱赢椿为出走的锹甲虫张贴寻虫启事,为撞玻璃而死的苍蝇征集挽联,为蜣螂精心准备“十道菜品”……泥蜂舍入口处,则摆出了泥蜂舍的创造者画像——一只泥蜂与朱赢椿。给朱赢椿灵感的那只蜂巢,被精心安置在画像之下。

为虫子所做的一切,正在从这片篱笆圈起来的地方,走向更远处。比如,在泥蜂舍附近种下的油菜花,引来了更多蜜蜂,一点点影响到了校园里其他植物的花粉传授。南京师范大学的师生们,也常来这里汲取养分。

忙碌的蚂蚁、缓慢的蜗牛、耐得住寂寞的蜘蛛,不但出现在随园书坊,也出现在从这里诞生的一本本书中。不少书很受欢迎,一再重印。朱赢椿说,他希望借此唤醒读者对其他生命的好奇心。

春末,南京正迎来万物生长的季节,朱赢椿和他的虫子们,也正迎来繁忙的创作时节。(本报记者 刘少华)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(2025年04月14日第07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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