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郑泽宏
老屋门环上的铜绿又深了几分,推门时惊起檐下一串水珠。天井里那口鱼缸盛着碎银般的雨点,浮萍底下沉着我十二岁那年调皮扔下的玩具。奶奶总说清明雨是织女抽的丝,此刻正把褪色的记忆一寸寸缝进青砖缝里。
晨雾未散时,母亲已在厨房揉面。案板上的面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指在面粉里翻飞,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。这是每年清明前必做的青团,艾草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腻,在潮湿的空气里静静流淌。
父亲站在院子里修剪柳枝。他总说清明的柳树枝条最有灵性,插在门框上能挡住阴邪。我望着他微驼的背影,忽然想起爷爷。多年前的清明,爷爷也是这样握着镰刀,教父亲辨认哪种柳枝最适合扦插。那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,七大姑八大姨带着孩子来帮忙,欢声笑语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
奶奶的坟在风景优美的小山坡上。往年这时,她总会挎着竹篮来给我们送艾草糍粑。篮子里垫着蓝印花布,糍粑上还沾着露水。如今竹篮仍在门后,蓝印花布却褪成了灰白色。
去年清明,我在奶奶的坟前种了株白菊。今年清明,菊花开得正好,雪白雪白的,像奶奶总爱穿的衣服套装颜色。父亲蹲在坟前烧纸钱,火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,那些皱纹里藏着爷爷教他如何扛起家庭重担的午后,藏着奶奶用艾草水给他泡脚的冬夜。
母亲把青团摆成小山,说这是给奶奶准备的。“你奶奶最爱吃甜食”,她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可她总说自己牙不好,把糖块都塞给你们这些孩子。”
我的思绪不仅飘回那些温馨幸福的时光,奶奶那时总会给我们钱让我们去买香喷喷的美食回家,每次都说她嘴馋了,但被“温暖”的却是我们的胃。现在旧地重温那美食,却已然不是儿时的味道了。
暮色渐浓时,父亲往门框上插柳枝。新绿的柳枝在晚风中轻轻摇晃,仿佛在和我们打招呼。
夜凉如水,我坐在院子里看星星。月光下的柳枝投下细碎的影子,像奶奶织毛衣时漏下的毛线。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,是牧童在晚归。笛声裹着青草的气息,轻轻落在奶奶的坟头。
清明的雨丝开始飘落时,我听见母亲在厨房轻声说:“该给你奶奶添件衣裳了。”案板上的面团还在发着,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奶奶永远温热的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