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诗人曾说:“美,是一种类似堕落的过程。最贞洁的人写最放浪的诗,最清净的文字里有最骚动的灵魂。”古龙是最放浪的人,他写最贞洁的小说。古龙,原名熊耀华,生于香港。武侠小说家,新派武侠小说泰斗,与金庸、梁羽生、温瑞安并称为中国武侠小说四大宗师。倪匡说:“人间无古龙,心中有古龙。”王家卫说:“古龙是一个流氓,有才气的流氓。”
在古龙求新求变时期,古龙以散文诗的风格写了一部名著《天涯明月刀》在报社报纸上连载。“所以情节的诡奇变化,已不能再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大的魅力,但人性中的冲突却是永远有吸引力的。武侠小说中,已不该再写神,写魔头,已应该开始写人,活生生的人,有血有肉的人!”这是古龙先生写在《天涯明月刀》之前的话。古龙以为会大受欢迎,结果连载了几期便引起了读者的不满。读者很不接受这样的风格,认为这根本不是武侠。再加上被某些人暗中排挤使阴招,这部小说在连载了45期后被报社腰斩。曹正文《在古龙读书的地方》也曾提及,“因文风跳跃,读者大惑,东方玉等人趁机向老板施加压力,报社被迫腰斩古龙。”读者和同行的共同施压,导致《天涯明月刀》连载被迫腰斩。这让当时大红大紫的古龙很心痛,古龙曾在《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》中这样痛惜,“在我这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,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《天涯明月刀》。因为那时候我一直想求新、求变、求突破,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别人还是想突破自己。”
读古龙的小说,应该听神思者的曲子,饮烧刀子的白酒。金庸写人生,而古龙写人性。古龙笔下的,是那些挖掘到极处的人性。他会去写最痛苦的时刻人的癫狂冷忍,也会去写最喜悦时人的欣喜狂热。
古龙的语言更像是散文诗,在诗中有的已体现他的意境追求。他在《天涯明月刀》的楔子中,只写了几句人物对话。
“天涯远不远?”
“不远!”
“人就在天涯,天涯怎么会远?”
“明月是什么颜色的?”
“是蓝的,就像海一样蓝,一样深,一样忧郁。”
“明月在哪里?”
“就在他心里,他的心就是明月。”
“刀呢?”
“刀就在他手里!”
“那是柄什么样的刀?”
“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,如明月般皎洁忧郁。有时一刀挥出,又仿佛是空的!”
“空的?”
“空空蒙蒙,缥缈虚幻,仿佛根本不存在,又仿佛到处都在。”
他的人呢?
人由未归,人已断肠。
何处是归程?
归程就在他的眼前。
他看不见?他没有去看。
所以他找不到?
现在虽然找不到,迟早有一天会找到的!
一定会找到?
一定!
这样的文字不应该出现在武侠小说中,应该是出现在茅盾文学奖作品中,但是古龙做到了。他把武侠写成了一首诗。古龙从未掩饰其对武侠小说变革的企图,特别是在其中期和后期的作品中。相较金庸把小说情节埋藏于真实历史事件中,让人真假难辨,古龙的作品可谓天马行空,无拘无束,完全抛开了历史背景,任凭情感和情绪游弋,直面现实人生。古龙作品更加侧重于对现实人生的感受。在他的作品中,除了武和侠,还引入了经典文学中的戏剧、推理、诗歌、散文等元素,同时又有源于古氏自身传奇人生经历的人生经验和人生哲学,从而开创了近代武侠小说新风。也只有他会把一个妓女当做女主来写,在她身上倾注诸多笔墨。正如古龙自己一直所说“武侠小说中,已不该再写神,写魔头,已应该开始写人,活生生的人,有血有肉的人。”古老小说中的大侠都是要吃饭的,有自己的工作,而不像金庸梁羽生小说中的侠客永远都是高高在上,不愁银子只管花。这也许就是古老更贴近生活的缘由吧。
《天涯明月刀》戴茉莉花的周婷,就像茉莉花一样小、洁白、幽幽香味。古龙把她写得也完全不像一个妓女,而只是一个被生活折磨的人。她小得一开始你完全不会觉得她是女主角。“她脸上并汲有惊讶愤怒的表情,却露出种说不出的疲倦,悲哀和绝望。”但可惜,她很年青,才十七岁,她有一双很白很小的手,当然,她不化妆时候的样子,也完全不像老太婆。
她只是一个下等妓女。一个为了生计而裤带不牢的下等妓女。她出场时写道“脸上擦着很重的粉”。这与他之前书写的任何女性形象都不同。傅红雪也对她起了欲望之后,又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,扔给了她几十两银子。她却说:“你打我是因为喜欢我的。”“我等你。”后来傅红雪去找周婷时,周婷也悉心照料。这是古龙在《笑红尘》里提过的自己最喜爱女子的典型——温柔。周婷因为温柔,最终被傅红雪带离泥潭,迎来全新的生活。我不难想象今后他们二人的生活。周婷佩戴着茉莉花修剪着花枝,对着远方归来的傅红雪,盈盈一笑。
附上原文明月归来:
现在一天又已将过去,很平淡的一天。
她提着篮衣服,走上小溪头。
她一定要洗完这篮衣服,才能休息。
她自己的衣襟上戴着串小小的茉莉花,这就是她惟一的奢侈享受。
溪水清澈,她低头看着,忽然看见清澈的溪水中倒映出一个人。
一个孤独的人,一柄孤独的刀。
她的心开始跳。她抬起头就看见一张苍白的脸。
她的心又几乎立刻要停止跳动。
她已久不再奢望自己这一生中还有幸福,可是现在幸福已忽然出现在她眼前。
他们就这样互相默默地凝视着,幸福就像是春花般在他们的凝视中开放。
他们很久都没有开口。
此时此刻,世上还有什么言语能表达出他们的幸福和快乐?
这时明月已升起。
一串小小的茉莉,一柄孤独的刀。他们互相默默地凝视,幸福就像是鲜花般在他们的凝视中开放。
只要你的心还未死,明月就在你的心里。
“天涯远不远?”
“不远!”
“人就在天涯,天涯怎么会远?”
我在很久之前读过苏轼的一句诗,上书:“诗酒趁年华”。我觉得很有意境,却从来没有遇到同类的感觉。直到看到傅红雪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后,才终于懂得其中奥妙。
经过岁月的洗礼,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一书的艺术性正日益被人们所关注,古龙以散文化手法写武侠小说的尝试也逐渐为人所接受。金庸写武侠有点玩票性质,金老本人也一直把自己看作为一个学者,而非侠客。可古龙则不同,其帮派背景和市井中的传奇经历,无不说明这位先生一直以侠客自居,以为武侠正名为己任。他从不掩饰自己在武侠创作上的企图,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也许是其创作生涯中的一次滑铁卢,但其大胆的尝试和探索,及其老练地人物塑造功底依然让《天涯》一书在若干年后再次绽放出光芒。如今天人们再次谈起《天涯·明月·刀》,谈起它连载被腰斩的往事,想到不再是失败,江郎才尽,而是文学探索的勇气,和创作手法的前卫。其实古龙的描写只是在反应价值观扭曲的时代而已,梁山上的好汉大部分都是滥杀过无辜的,但他们依然是英雄,也是因为时代背景就是如此。古龙反思的方面有社会价值观,也有武侠设定的反思,他的杂文中写到:一尘道长的剑,李慕白的剑,黑摩勒的剑,上官瑾的剑,展昭的剑,金蛇郎君的剑,红花会中无尘道长的剑,“蜀山”中三英二云的剑……这些都是令人难忘的。但武功到了极峰时,就不必再用任何武器了,因为他“飞花摘叶,已可伤人”,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变成武器。因为他的剑已由有形变为无形。所以武侠小说中的绝顶高手,通常都是宽袍大袖,身无寸铁的。这也是种很有趣的现象。好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,一个人的血肉之躯,是不是能比得上杀人的利器。………………一件武器是否能令读者觉得神奇刺激,主要还是得看使用它的是什么人。在我的记忆中,印象最深的有几种。张杰鑫的《三侠剑》中,“飞天玉虎”蒋伯芳用的亮银盘龙棍。这条棍的本身,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,绝对比不上“金镖”胜英用的鱼鳞紫金刀,更比不上“海底捞月”叶潜龙用的削铁如泥的宝剑,也比不上“混海金鳌”孟金龙用的降魔杵。就因为使用它的人是“飞天玉虎”蒋伯芳,所以才让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。二十年前我看这本小说时,只要一看到蒋伯芳亮出他的盘龙棍,我的心就会跳。每次看天涯明月刀,最喜欢的一段总是当傅红雪的刀崩出了缺口,然后他回头淡然的一笑,道:“我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而已。”
不变只有黑衣墨刀,寂寞如雪的傅红雪,不管是在《边城浪子》中,还是在《天涯明月刀》里,傅红雪只有一个。身在天涯,心有明月,单人孤刀,傅红雪一往无前,古龙又何尝不是呢?
附原文部分段落:
夕阳西下。
傅红雪在夕阳下。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,天地间彷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万里荒寒,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,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。
万里荒寒,竟然将夕阳都染上了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。
街道两旁的门窗,有的关着,却都已残破败坏,屋里屋外,都积着厚厚昏灰尘,屋角檐下,已结起蛛网。一条黑猫被脚步声惊起,却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机敏和灵活,喘息着,蹒跚爬过长街,看来几乎已不像是一条猫。
夜色终于已笼罩大地。
没有灯,没有烛,没有火,只有黑暗。
……
死一般的黑暗静寂中,远处忽然随风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弦乐声。
死寂的黑暗中,飘来的悠扬弦乐。显然制造了强烈的对比效应,使得这个暗夜更加诡异,更加变化莫测。
更鼓响过,歌声又起:
天涯路,未归人,
人在天涯断魂处,未到天涯已断魂……
巷中有高楼,楼上有花香。
是什么花的香气?
是不是蔷薇?
高楼,楼上有窗,窗前有月,月下有花。
花是蔷薇,月是明月。
没有灯,月光从窗外照进来,照在燕南飞身边的蔷薇上。
他身边不但有蔷薇,还有个被蔷薇刺伤的人。
“今夕何夕?
月如水,人相倚。
有多少诉不尽的相思?
有多少说不完的柔情蜜意?”
夜已深了,人也该醉了。
燕南飞却没有醉,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明月,脸上的表情却仿佛也被蔷薇刺伤了。
蔷薇有刺,明月呢?
明月有心,所以明月照人。
她的名字就叫作明月心。
他把酒对青天,却没有再问明月何处有。
他已知道他的明月在何处。
明月何处有?
只要你的心还未死,明月就在你的心里。
“花未凋,月未缺,明月照何处?天涯有蔷薇。”
琥珀色的酒,鲜艳的蔷薇。蔷薇在他手里花香醉人,酒更醉人。
杯中仍然有酒,蔷薇仍然在手,有美人拉着他的手问:“你为什么喜欢蔷薇?”
“因为蔷薇有刺。”
“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,第一朵蔷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开放的时候,有一只美丽的夜莺,因为爱它竟不惜从花枝上投池而死。”
美人看着他手里的蔷微,蔷薇仿佛也在笑。
“今天早上,我也想送几技蔷薇给你。
我费了很多时候,才拴在我的衣带里。
衣带却已松了,连花都系不起。”